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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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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雪收到夏天绛的第一封信时,已经是第二年三月份了,且行正好五个月大。

    夏天绛的来信写了很厚一沓子,墨迹瞧起来时浅时深,可以看的出,写信的过程也是断断续续的。

    最初的笔墨下,夏天绛交代了自己在路上的经历,又特意在这部分的最后注明了有惊无险,让邹雪不必担忧,这部分就费了三页纸。

    第四页纸上头的内容里,夏天绛将自己拜的老师傅王子齐夸了又夸,说他博学强闻,在“博学强闻”这四个字上,夏天绛涂了好几个大黑团子,这一块花了一张纸才写完。

    再接着,夏天绛就说自己已经过了第一关考核,已经开始入门机巧一途了。

    而后夏天绛跟她介绍了一番机巧的学问,有些炫耀的激动意思在里头,他对邹雪说机巧这东西,可大可小,大可运用于陵墓修建,佐之以乾坤八卦山水经,此一途自然很难。

    小则可做些宅院设计,诸如曲水流觞,高台阔景等。

    他又道,接触了机巧之后,才知各行各业都不能只拘泥于一行之中,需得多听多看,才能将学问用至大成。

    最后便是交代自己许久没写信的缘故了,信中是这样说的:

    雪儿我妻,进了楚岳城后,我才发现银两不经用,所幸过几日就进行第二次考核,这次考核之后,我就可以跟着先生的儿子外放去做些活计。

    王宅有个叫王恩的,知晓我想给你写信,便借我用些纸墨,这才省下笔墨费用来寄信,不然单单寄一次信,约莫也要费上四五百文,可叹花费之丰啊。

    你若是给我写信,就让人送到楚岳城闻月巷王子齐老先生的门房处,我有时间自会去取。有些想念小行,不知你们娘俩近来可好?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夏天绛的字单个看,写的还算不错,只是大小不等,颇为废纸,再者,他这一封信也涂了不少黑疙瘩,整体就算不得美观了。

    邹雪对字好不好看并不在意,知晓了夏天绛的动静,她一直提着的心就算平静下来了。

    且行还是那样吃了睡,睡了吃,倒是抓紧了一切机会,将自己那瘦小的身体给吃胖了起来,脸上也因此显得肥嘟嘟的。

    邹雪收到信没多久,邹老爷子就带着邹刚回家了,年节的时候,邹老爷子和邹刚并没有回来,可想而知,高老太太当时暗骂了这两人有多少次。

    要不是两个人还知道叫人捎个口信,高老太太几乎要以为两人死没影了。

    看到自己家里多出了个小孙女,邹老爷子当然高兴啊,在他看来,长女邹楠和次女邹雪生出来的孩子,那都算是邹家的后代,合起来正好是一男一女,凑成了个好字,给邹老爷子乐的,直抱着且行不撒手。

    最后老爷子还自掏腰包,给且行垫了块玉佩,倒不是多么贵重的玉佩,就好在玉色瓷白,上头刻着个菩萨,塞在且行裹布里。

    他也没担心玉佩会不会被打碎,只是当添个喜庆头。

    邹老爷子跟邹雪一贯很是亲近,见邹雪不回婆家,而转回娘家就已经对夏家生出了些不满。

    他先是对高老太太旁敲侧击了一回:“雪妮子不回她婆家,是她在婆家受气了?”

    高老太太一天到晚忙里忙外,闻言只瞪他:“胡咧咧什么呢,她回来那天还是女婿送回来的呢,能有什么事,我看你就是闲的。

    你看别人家老头子,哪一个像你一样三天两头就跑出去的,跑出去也就算了,回到家里头还指手画脚、指手画脚的,啊?”

    这话问到一半,邹老爷子自己反倒遭了一通数落,只能打起了马虎眼:“你看看,你看看,我在家里头都没地位了不成?”

    高老太太这里问不出,他却也没打消试探的念头,开始连日的在邹雪面前来回晃哒。

    一会儿:“妮子,你帮我看看这个东西,这俩花纹一样么?”

    一会儿:“妮子,给我端个饭去。”

    邹雪一开始还挺乐意给他跑跑腿,后来琢磨出来了几分意思,问他:“爹,你有什么事直说呗?”

    邹老爷子的心思一下子被揭露出来了,面上登时有些挂不住,瞪了邹雪两眼,直瞪的邹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邹老爷子装模装样的咳了两下,才开了口:“你什么时候回婆家?”

    这话说出来,倒显得有几分嫌弃邹雪的意思在里头了,邹雪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怎么了?我姐能回娘家住,我回不得了?”

    邹老爷子心里叹了一口气,你看,平时瞧着邹雪温温和和的,什么事急了,就是高老太太那副作风,面上却板起了脸。

    “你还凶起你爹了,你现在我还问不得了?我是那个意思么,你就跟我急。”

    邹雪呼出一口气,只问:“那您什么意思?”

    邹老爷子看闺女不赶紧给个梯子顺着自己,瞪眼吹胡了半晌,才道:“那你是不是在婆家受什么气了,你婆家是不是嫌你兄弟太小,不能给你出头才欺负你的,你跟我讲清楚。

    还有那什么夏天绛,他怎么回事啊,这小孩才这么丁大点,那是真出去做工了,还是瞎混呢,你别不是被框了。”

    这一段话说出来可真是有些戳心了,邹雪怎么也没想到,邹老爷子自己挑的女婿。

    她还没怀疑什么呢,老爷子自己就开始质疑起人品来了,虽然她能听出来自己这爹是为自己好,但这话怎么品都有点不对味。

    “我被框?”

    邹雪不可思议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是,爹,你能不能想点靠谱的。怎么越扯越远了。”

    “那你就是在婆家受气了,你说吧,是谁,趁你爹还能走动的时候,赶紧给你出了这口气。”

    邹老爷子听见邹雪的话,直接断言。

    邹雪没想到平时不管不问的自个亲爹,在这个上头细心上了。

    她回家那么久,还真没跟谁提过自己婆家的糟心事,为的就是怕他们担心,只能继续瞒着他们。

    “能是谁,不就是婆媳那点事嘛,我要真让你去打人了,这外头的吐沫星子不给我淹死了?

    直接给我休回家了都,你以为谁都像咱家一样三五不着六呢。”

    邹老爷子‘嘿’了一声:“果然是那个老瘟婆,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都是干农活的人家,谁家当婆婆的吃的像她一样胖。

    你看那亲家公,那么高个子,瘦的跟皮包骨头一样,估计他家的饭都叫那老婆娘给吃了,还给你气受?

    不成,你要是不乐意,咱两家趁早离了,这过的什么日子呢,别不是连口饭都要吃不上了。”

    还真叫邹老爷子说对了,邹雪有些哑口无言。

    接着,邹老爷子又问道:“那你生产怎么生的,那老瘟婆连问都没问?”

    邹雪道:“那不已经分家了,他们跟着大儿子过呢。”

    “你刚过门就分家!?”

    邹老爷子猛地一拍旁边的桌子,给邹雪吓了一跳:“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家就是个混不吝的,我本来想着他们家送儿子去读书,肯定是个明理的人家。

    定亲两家相看的时候,我还以为自个想多了,现在看来,我当时就该把这亲事给搅黄喽!!”

    这时,高老太太的大嗓门传了进来:“你喊什么,喊什么呐?啊?你个死老头子,你恨不得前后院都听见你搁这逞凶是吧。”

    邹老爷子被落了面子,也跟高老太太对着喊:“你再说一句,再说一句我跟你不客气我!”

    高老太太风风火火冲进门,站在门旁看着他冷笑:“你打算怎么不客气?你别以为我没听见,搅黄什么婚事?

    人家夏天绛多老实一小伙子,前边方玉那小伙子碰见我了,还夸他呢。

    你们两个男的天天在外头跑,留下咱们一大堆老弱妇孺的,他送雪妮子回来那天,知道咱家柴火不够了,大早上给我劈柴火,你呢?

    啊?在外头疯跑,挣得钱够一大家子吃吃喝喝的吗?你好意思在这里发脾气呢。”

    邹老爷子关注的点有些奇特:“方玉?哪个方玉?”

    “我就说你什么都不关心,你亲哥的儿子你都认不齐全呢。我看,谁家媳妇要是嫁咱家了,早晚也受不了你这种懒公!”

    高老太太维护起女婿来是丝毫不客气。

    邹老爷子气的跺脚:“感情你就是护着你女婿是吧,你闺女不是你闺女?”

    高老太太冷笑:“人家小两口子过日子呢,感情好着呢,你搁这一搅和,你什么眼光啊?

    能找个更踏实的来?再者还有且行那小娃呢,你不是疼她,这要和离了,就指望夏家对小孩好?”

    邹雪被两个人的争吵闹的哭笑不得:“爹,娘,你们两个别吵了,我自个的事自个有主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真过不下去了,我肯定就不忍了,你们别操心这了啊。”

    邹老爷子余怒未消,指着高老太太,对邹雪道:“这是你亲娘哩,咋个就偏帮个外人,他再能干也是个外人,值当为了个外人委屈咱们孩子?”

    高老太太也生气了起来:“什么外人不外人,你这样说,你也是个外人,我要是每次一吵架,都把你当个外人,咱俩还能过到现在?

    什么是过日子?你有几个钱啊,你撺掇闺女和离,你但凡有个几千两,不说别的,我现在就让他俩和离。

    多大的本事摆多大的谱,天天做白梦呢?和离了,一大家子吃啥喝啥,你有什么本事?”

    邹雪听不下去了,也劝不动俩人,只得溜了出去。

    这对老夫妻整整为了这件事吵了一下午,于是跟邹雪久未见面的邹刚就开始有意见了,板着张脸对姐姐道:“你在家住也就算了,怎么还让他们俩吵起来了。”

    邹雪皱了一下眉,还没吭气。

    倒是路过的邹嘉听到了,开始不服气了:“你什么意思,姐她们想住多久就多久,你一没定亲,二没娶媳妇,三没有生娃,先想着家里的东西都是你自己的了不成,管的这么宽?”

    邹刚惯会装兄友弟恭,只笑:“我没这个意思,你火气这么大做什么?”

    邹嘉气不过,叫道:“就你会做好人是吧!什么好话都是你说的,坏话都是我们想的?!”

    高老太太正好跟邹老爷子吵完架,又看到这个天天碍她眼的小子在跟他哥逞能,登时气上心头,踹了邹嘉一脚,倒没用多少力。

    “你哥刚回来几天,你就在这跟他闹?”

    还没待高老太太再踹上一脚,就被邹雪拉住了:“娘,你误会……”

    邹刚却及时说话打断了邹雪:“娘,弟弟还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邹嘉登时对他怒目而视,高老太太恼了:“你再瞪你哥?!”

    邹嘉红了眼,看了邹刚一眼,就一溜烟地跑出了大门。

    高老太太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上两句,就听得且行睡的里间,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邹雪自然也听到了,她眉心跳了跳,飞快的跑进了里间,邹梦正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且行被胡乱放在床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随后而来的高老太太语气僵硬:“祖宗们啊,你们今天是不是都跟我过不去?嗯?怎么回事,邹梦,你说!”

    邹梦红着眼睛,看着邹雪,嘴里喏喏:“姐……我抱着小行玩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她头了。”

    且行额头果然肿着一个大包。

    邹雪心疼的把且行抱在了怀里,且行感受到了亲娘的怀抱,扁了扁嘴,不再哭了。

    邹雪给且行抹了抹眼泪,没看几个人:“我是知道了,这家里都不想瞧见我们娘俩,我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行吧,我今天才看出你们是这样的意思。”

    邹梦眼睛里头盛满了泪,咬着嘴想哭不敢哭。

    高老太太想发火,看见女儿的样,也不敢说嘴,只能道:“小梦肯定不是故意的。我跟你爹吵架也不是……”

    邹雪打断了高老太太的话:“的确!我婆家不怎么样,我刚嫁进去没几天,大嫂大哥就撺掇着分家,拢共就分了三百文,连粮食也没分着。

    要不是怀了且行,我也想和离,我也不想回来求你们照顾我们母女。

    要不是且行刚生下来差点没命,回婆家更是没命,我就更不会想着回娘家。

    方才嘉嘉给我们娘俩说话,还受了委屈,我这个姐姐现在是真没什么脸在这住着了。”

    说完亲了亲且行的额头,就要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