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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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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庭梧听了他父亲一番不可拒绝也无可辩驳的人生规划,寻思着那种占据顶端资源却因痴迷艺术而荒废政务的宋徽宗式生活也不是他所能认可的,他在心底感激父亲听任自己不问世事自得其乐了这么多年,每颗优秀的灵魂无不渴望着借助入世来充分历练锻造,以求得功德圆满,弘庭梧恰恰是那种出得了林泉入得了朝堂的热血之士。

    生日宴在晚上十一点前结束,赵临潭载着张桐竹先行一步,随后石桓亭和寒枝也驾了车呼啸而去。许泽兰是打算坐她庭梧哥的车回家的,但弘庭梧说他晚上住在万壑山馆不顺道,请她坐他父母的顺风车回家。

    目送父母、妹妹、表弟和许泽兰一行人的车行驶选去,弘庭梧这才取车带沈凤栖离开,凤栖在副座上见有两份礼物,问是谁送的,弘庭梧让她打开来看看,凤栖打开其中一个方形紫檀木盒,是一串108棵沉水老料佛珠,油脂饱满,暗香扑鼻。

    弘庭梧说那是沈凤栖的上司赵总送的。

    另外一件是石桓亭送的折扇,诗画并举,画的是石菖蒲,附有寥寥七字应合:「汲泉承露养菖蒲」。

    弘庭梧说后座还有他妹妹弘庭竹送的一座汉白玉观音像,他打算供在斫勤坊的古琴收藏室里。

    “今天你们的安老师怎么没有来?”凤栖问。

    “你指的是我和石桓亭的书法老师还是安远老师?”

    “两位都有事吗?”

    “两人回老家喝喜酒去了。”

    “他们的老家在哪里?”

    “离我的老家很近,浙江丽水。”

    “你的老家不是在福建吗?”

    “我们赵家的老家在浙江泰顺,听过泰顺吗?”

    “好像是廊桥的故乡。”

    “嗯!那里有很多古村落,以后带你去见识见识那里的纯朴民风。”见沈凤栖没有作声弘庭梧梧换了个话题继续说:“安老师特地为我的生日作了一副画。”

    “什么画?”

    “《松下弹琴图》,画中题诗猜是谁的?”

    “这怎么猜得出来,犹如大海捞针。”

    “你们庐陵人士。”

    “刘崧的《题松下弹琴图》?”

    “正是!”

    “丹崖翠壁三千尺,白发苍颜一老翁。”凤栖吟诵了前两句,弘庭梧紧接着把后两句补了上来:“但觉弦中写流水,不知天外起松风。”

    “好诗!”凤栖说了句。

    “安老师还有一把纨扇送给你,他题刘崧的诗想起你也是庐陵,所以把刘崧另一首诗也写在纨扇上托我送给你。”弘庭梧说完转过头望了一眼凤栖继续开车。

    “哪首诗?”

    “秋风潇潇,秋月满林。彼美一人,匡坐弹琴。”

    “这首断章诗我喜欢,我的纨扇在哪呢?”

    “我带去了斫勤坊,还有我的《松下弹琴图》,周末你随我一同去观赏。”

    沈凤栖从陕西南路拐了个弯进入绍兴路,她直接上来五楼找寒枝,寒枝刚到家不久,易童也还没回来。

    凤栖轻轻嗅着桌上露微花白色的花朵问寒枝:“你和石老师在一起了?”

    “嗯。”

    “石老师住在哪里?远吗离我们这?”

    “堵车不严重的话,四五十分钟的车程,下次带你去,你一定会喜欢他家的。”

    “院子里有花花草草的那种?”

    “不止,还有书画笔墨,文人该有的一应俱全。”

    “嗯,值得期待。”

    “桌上这盆露微花就是在他院子里种的。”寒枝说完去阳台把开满紫色花的唐松草端回室内。

    “桐竹院子里也有盆唐松草,不过好像品种不一样,你这个品种的花开得像小精灵一样,她那盆开得却像烟花。”

    易童开门进来了,高宇也跟着走进来,他看见凤栖正坐在寒枝敞开着门的屋里,很是尴尬了一番,随后默不作声地跟着易童进了房间。

    凤栖和寒枝相视一笑,凤栖没再逗留,起身下楼去了。

    高宇听见动静也匆匆离去,在四楼追上正要进门的沈凤栖并叫住了她问:“你今天怎么没来公司上班?”

    “出差补休了一天。你找我了吗?”

    “嗯,本来有个图片想请你帮我修改的。”

    “那明天你发过来我给你修。”

    “我刚才是去易童房间拿个东西的。”

    “噢。”

    “你是不是谈男朋友了?”高宇突然问到。

    “怎么了?”

    “我昨天在锦溪古镇看见你从一个男人的车上下来然后一起进入一家饭馆。”

    “你周日也在锦溪古镇?和易童?”

    “还有几个哥们。”

    “你和易童挺合适的,珍惜眼前人。”

    “那个站在你旁边的男人是谁?”

    “我的古琴老师,怎么了?”

    “你们也来锦溪古镇游玩?”

    “不是,他在那古镇边上有个做古琴的工坊,我接下来要学做琴,会经常去那边。”

    “他就是帮我南美客户写书法的那位?”

    “不是,写书法那位是我的书法老师,而他是我的古琴老师。”

    “你的业余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啊?好端端一现代人非得钻进死气沉沉的古代去,就像那些古镇一样毫无生气,真是搞不懂你。”

    “你其实只需要搞懂你自己和易童就够了。”凤栖平静地说到。

    “和你虽同龄却和你的世界存在严重代沟。”

    “我们本来就处在看似相同却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和你有交集的现代生活只是我人生中一小部分而已。”

    “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是什么,冯友兰说从表面上看,世界上的人是共有一个世界,但实际上,每个人的世界并不相同,因为世界对每个人的意义并不相同。”高宇引用完冯友兰的话就下楼走了。

    沈凤栖望着高宇高大的背影笑了笑推门进屋。

    周二进公司一打开电脑,凤栖就收到四面八方雪量般的邮件,整整一上午除了花十几分钟给高宇处理图片,其余全耗在处理邮件上了。

    下午又收到摄影公司发来精修过的产品图片,除去少数几张要进一步完善外,其它都一次性通过。沈凤栖又在赵总的授意下主持开了个高层会议,讨论新版产品宣传设计方案。

    在综合考虑技术部、销售部以及总经理的意见和建议下,设计方案大体框架已经浮出水面,接下来就是文案图片撰写和收集,然后才是设计呈现,凤栖未来一个月的主要工作内容就在这里了,当然,还有协助Nina完成即将到来的欧洲展会策划。

    Nina见凤栖开完会回到座位上似已经没有上午那么忙碌了,轻轻掩上门对凤栖说:“你知道赵总在武康路的别墅吗?”

    “听说过,怎么了?”

    “我上周日晚上和朋友在武康路上玩,你猜我看见什么?”

    “看见刚从俄罗斯回来的赵总呗,你没事跑人家地盘上逛街,我看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切,武康路是上海网红地标好吧,去那里压马路再正常不过,再说了,我闺蜜非拉着我去那条路下馆子的。”

    “好吧,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凤栖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Nina说。

    “我看见赵总拥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从府邸走出来,两人眉目传情有说有笑,一看就是正在热恋。”

    “然后呢?”凤栖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想着桐竹她们两个发展的也太快,都住一起了。

    “还什么然后,赵总是有妇之夫,公然出轨和年轻女郎街头秀恩爱,这不是公然藐视法律法规么?”

    “你又吃醋了!要是这位年轻女郎是你就该两说了。”

    “赵总这样做不厚道啊!”

    “是吧,这么不厚道你还喜欢!”

    “我开始有点同情他那远在国外的妻女了。”

    “如果,我说如果人家夫妻要协议离婚了,赵总就不算出轨了吧?再说,万一赵总和那位年轻女郎是天作之合的真爱呢?”

    “你说赵总要离婚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什么也没说。”

    “我听Mashiro好像说过赵总的婚姻出状况了。”

    “他们那帮销售成天胡侃海侃的,你也能当真,再说了Mashiro跟赵总再亲密也不至于知道人家的家庭生活。”

    “Mashiro和赵总的一个表妹熟识,听说还帮过他表妹从国外代购不少东西呢,赵总表妹总该知道赵总的私事吧?”

    “不管是真是假,领导的私事还是不要乱传的好,免得引火上身。”

    “我只私下跟你说说,你不传就到此为止,不过我是知道你向来口风紧的。”

    “……”

    “你说赵总要是离婚,他会争取女儿的抚养权吗?离婚的话,女儿多般跟母亲的。”

    “那就要问赵总了。”

    “你说赵总他是已经离婚了还是马上要离了呢?”

    “你好像很期待似的,就算赵总离了婚也没你的什么事吧?”

    “咳,选择跟你来八卦真不是个好主意。”

    “那我们就专心工作吧,我还有一大堆待办公务呢。”

    前两周Nina在国外布展,心情不好喝醉了酒,是赵总把她公主抱回了酒店,从此之后更是对这位顶头上司痴情不减。暗恋往往是美好的,但如果暗恋激发了过分的占有欲就会引发大批量的痛苦和抑郁了。

    周二的晚餐凤栖是在桐竹家解决的,两人虽然昨天才在弘庭梧的生日宴上见过面的,但几乎没说上话就各走各的路了。

    雪景在茶舍练琴,双鹊在洗刷杯盏,饭点期间是没有客人需要招呼的。桐竹早早上楼做好了晚饭,打算先同凤栖吃好再下去换班。

    餐桌上玻璃瓶里的龙胆开着紫色的花,它们的花期只有短短50天。桌上还有桐竹刚出锅的红烧豆腐和清蒸茄子,看这颜色就知道味道不错,很是入味。山药木耳火候欠了些,三鲜汤盐大了点,但都还算可口。等桐竹把熬得粘稠的绿豆汤端上桌,两人就开吃了。

    桐竹喝了口绿豆汤问对面的凤栖:“你什么时候从越南回来的?也不来我这坐坐。”

    “周六晚上回来的比较晚,周日上午上完课下午去了趟弘老师的斫勤坊直到周一下午才回的上海,晚上不正跟你一起吃饭来的吗?”

    “你们的书法和古琴课怎么一会在周六一会又在周日的?”

    “要根据老师和同学们的时间来调整的。”

    “你周一没上班吗?”

    “调休了一天。”

    “周日晚上住在弘老师那里?这么快就夜不归宿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才是真正的夜不归宿好吧,老实交代,从什么时候开始夜不归宿的?”

    “我没什么好交代的。”

    “没有证据不就范是吧,我同事都看到你和赵总从武康路他府邸卿卿我我的走出来。”

    “真被你同事看到了?那怎么办啊?要是给传出去岂不影响你们赵总的声誉?”

    “那你们还发展这么快,就几个月的时间都等不了及,非要落人口实。”

    “两人都口头协议离婚了,还天南海北的各居一方,我们在一起应该不值得谴责吧?”

    “个中内情旁人又不知,再说法律上没有离婚就还在体制内。”

    “你也是过来人,两个相爱的人神力都难阻挡,况且一纸即将告别的婚书。”

    “好在你认识他的时候正在他要结束婚姻的节骨眼上,若非如此,你们岂不过婚外情了。”

    “那就另当别论了,也不会轻易动情了。”

    “相爱的人不是神力都难阻么?”

    “光说我,你还和老师谈恋爱呢,不像话,孔夫子说好的尊师重道呢?”

    “我只是去老师工坊学做琴,不为谈恋爱。”

    “你是木头桩子吗?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也不稀罕。”

    “我和弘老师相处时话很少,除非有事情可谈,更多时间是相对无语甚至冷漠。”

    “贺拉斯说真正的知己看上去比骗子还要冷漠。”

    “你倒像是个情感专家。”

    “旁观者清而已。”

    “对了,这是在越南给你买的纪念品。”凤栖把木刻雕花手镯递给桐竹又说:“这两份是给双鹊和雪景的。”

    “挺精致的呢。”桐竹戴上手镯晃了晃说。

    “我们下去换她们两个上来吃饭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茶舍。

    主桌花瓶里插着一支花色清新脱俗的阿弗雷,花茎顶端开出了三朵白色大花,美丽又壮观。

    凤栖笑着说:“这就是传说中死了都要开花的怒放哥么?”

    “耗尽球根里所有的养分来开花,可谓是“自杀式”开花,我们也该学习这样毫无保留地怒放生命。”桐竹说完给怒放哥浇了点水。

    “堪比赤子之心。”

    桐竹为几位慕名前来的茶客在啜茗厅布席列具,凤栖去往书房弹琴。

    临窗茶桌上的蔷薇附石盆景玲珑可爱,花气泛着细细的清芬。天青色的壶承里隔着丝瓜垫放有朱泥仿古紫砂壶,建水、公道杯和品茗杯整齐划一地摆在灰白色的苎麻条上,茶针、茶巾和赏茶盒用的时间有点久,已经有了点岁月的气息,紫竹茶棚里的茶具都是精挑细选了出来渲染茶道气氛的。

    古琴桌上的日本米叶小竹,竹影婆娑,意境秀脱。凤栖从网上翻出张子谦弹奏的《平沙落雁》。跟着视频一点点来回练习和预习。

    双鹊吃好饭坐在书房另一张古琴桌上练琴,时不时的请教凤栖有关吟猱的弹奏细节。雪景在书法桌上一张又一张地练习欧楷。

    寒枝周六和石桓亭相约在万壑山房练字,她把凤栖也一并拖过去了。弘庭梧看见凤栖很是惊喜,尽管他一整天排满了课,但每个课间十分钟都要来书房转一转。

    今日书房的案头清物是细叶金钱菖蒲,伴有坚贞润泽的白昆石,因服盆久时之故,覆盖的青苔宛若地毯,自然贴合。凤栖和石桓亭在写有关菖蒲的古诗,弘庭梧忍不住也写了两句:“今日溪头慰心处,自寻白石养菖蒲。”

    菖蒲以其「忍苦寒,安淡泊,伍清泉,侣白石」的脱俗品质,频频入室登堂,成为案头清赏、几上清供、席间清友,深得文人墨客青睐,同样也成了弘庭梧和沈凤栖的心头之爱。

    楼上吃完素餐,石桓亭载着寒枝和沈凤栖去往他家。

    石桓亭家院子虽没万壑山馆大,一应布置和陈设却显出了精致的文人雅士之气,和斫勤坊的意趣大为相似。院中间是座曲折圆润的鼋山太湖石,一棵老态十足的黑松盘绕于前,玉兰亭亭立于房檐前。修竹簇拥着依傍在浅水边,几条活鱼悠闲地停驻在沙底,菖蒲满地。一棵老干虬枝的老梅很是安分守己。

    穿过竹帘登堂入室,右手边老榆木茶桌瓶中有几朵盛开的白莲,陶土盆里的白石陪伴着生机勃勃的石菖蒲。青石台桌几靠着墙角落,朱泥紫砂罐养出的剑兰,色映人目,如翔鸾翥凤,馨香四散,满室生香。

    紫檀木几上陈列有文房四宝,梅鹿竹茶棚满载茶道六君子,北太湖文房赏石驻立于右。

    卷轴随意插在落地青花瓷缸,壁上乃石桓亭仿的唐代孙位的《高逸图》。

    左边房间是石桓亭的卧室,右室书房里停放一张宽大的老榆木桌,供主人四时挥洒笔墨,枝杆潇洒灵动的小叶紫檀座在案中间,展开的宣纸上写就的是宋代张先的《行香子·般涉调》:

    舞雪歌云。闲淡妆匀。蓝溪水、深染轻裙。酒香醺脸,粉色生春。更巧谈话,美情性,好精神。

    南宋李迪的《风雨牧归图》被临摹裱挂在壁上,案头和书柜里齐满了装褫好的诗画卷轴。博山香炉腹内燃烧沉檀,镂空的山形中散出轻烟,缭绕炉体,轻香入鼻。

    角落青石素面洗笔池拙雅朴素,抬头望眼穿过榆木雕花窗棂,窗外修竹老梅隐约可见。

    石桓亭说这栋砖瓦老宅是他在上海做书画生意的爷爷兴建的,他从小和父母住在母亲家的乡下长大,比起城市生活他母亲更喜欢山山水水,初中时因为他要拜师学画才举家前来,那时他爷爷已经不在了,石桓亭大三那年他母亲因病去逝,他父亲从此抑郁不起,为了宽怀养身遂在富春江一带独自隐居再没回来过,做儿子的每年则去富春江和他父亲住上一阵。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弘庭梧是在上海上大学期间拜师学的书法,于是和石桓亭成了师兄弟,两人惺惺相惜,情同手足。

    三人在书房各写书法对诗对子,临近中午,寒枝洗完笔带凤栖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不少蔬果大包小包提回来,弘庭梧晚上会过来一起晚餐。

    厨房在二楼,二楼的厨房和大厅没有分开是一体的,大大的玻璃窗下敞开式厨房是欧式风格,与中式室内陈设竟毫无违和。一大一小的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多时不用,空置的木板床上已积有不少浮尘,另一间卧具齐全,阳光穿过木窗格打在有点年头的木地板上,整个房间宽敞明亮。

    厅里琴桌上弘庭梧斫制的仲尼琴,专为寒枝练琴设置。吃过午餐她们下楼喝了款黑茶,然后爬上楼午休,石桓亭则在书房笔耕不辍。

    下午寒枝领着凤栖在附近街道上转了转,临街公园里的紫薇花落满了草地,「谁道花无红十日,紫薇长放半年花」。

    两人在公园盘桓逗留多时再踱步回到二楼继续练琴,凤栖在书柜里翻出《史记》随手翻阅,不时指点正在练《阳关三叠》的寒枝一二,一个炎热得下午就此愉快地渡过。

    弘庭梧晚上七点左右开车到来时,满桌色香味俱全的素菜已经准备停当。石桓亭开了三瓶红酒,四人吃吃笑笑间不知不觉都喝光了,石桓亭有意让弘庭梧留宿好陪他下围棋,弘庭梧听说沈凤栖晚上会陪寒枝住在石桓亭家也无意离开,所以就没有顾忌敞开了喝。

    寒枝天生好酒量,虽喝了不少,却脸不改色心不跳,凤栖就不胜酒力,柔和的暖色灯光下衬得她两颊飞红,微醺娇弱之态顾盼生辉,令对座的弘庭梧心旌摇曳,怜惜不已。

    来者都是客,作为东道主的石桓亭主动承担起饭后的洗涮整理工作,对于他的男闺蜜弘庭梧寄心于沈姑娘他是历历在目,自古君子有成人之美,所以收拾完厨房他就给了他女朋友个颜色,两人携手出去买冰镇西瓜解暑去了。

    沈凤栖刚开始还只是微微有点醉意,寒枝出去后她就坐在琴桌上弹她预习的后几段《平沙落雁》,弘庭梧在一边悉心指导。

    都说红酒后劲大,果不其然,沈凤栖渐渐面色越发潮红,意识不大爽快充困倦起来,在她站起来接过弘庭梧递来的水喝完放下时一个没站稳失去平衡,险些摔倒,好在弘庭玉梧眼疾手快,一把顺势将弱小的沈凤栖拥住,凤栖头晕目眩之际想挣脱对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弘庭梧拥抱的更紧了,低头柔声问:“你还好吧?感觉怎么样了?”

    凤栖微弱地回说:“头晕,想吐。”

    “那你就吐出来,吐出来会舒服些。”

    凤栖试图呕吐却吐不出来,全身酥软无力。一抬头,口中散呼出美酒的天然芳香夹杂着女子温香软玉的体香瞬间让弘庭梧失去理智,他俯视着她那张不点而朱的樱桃小口和那对迷离又无辜的生辉眼眸,情难自禁,一个俯身吻了下去。

    沈凤栖被突如其来热烈情意绵绵的强吻惊得身体再次失去平衡,弘庭梧把沈凤栖水蛇般紧致流畅的小腰拥得更紧吻得也难以抑制地更为激情,凤栖顿觉呼吸困难,胸口大幅度频繁起伏,想挣脱却绵绵无力任由弘庭梧在唇齿间肆意侵略,如入无人之境。

    沈凤栖不知道今天喝的红酒是一款自然酿造的高酒精度澳洲西拉,而她偏偏又是对乙醛敏感度高的体质,所以很快败下阵来,醉倒在弘庭梧宽广温暖的怀里渐渐不省人事,直到醉睡了过去。

    弘庭梧把沈凤栖因醉而略显沉甸的小身板抱放到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床上,取了块毛巾温湿了水给凤栖擦了擦脸和手,顺手把被子盖好再把空调调整风向,掩门下楼找石桓亭下棋去了。

    石桓亭和寒枝一回来就在楼下大声呼唤弘庭梧他们下来吃瓜,寒枝见弘庭梧独自下楼便问:“凤栖呢?怎么没一起下来?”

    “她有醉了,睡下了。”

    “醉的厉害吗?要煮醒酒汤吗?”石桓亭关切地问。

    “不用醒酒,睡一觉就好了。”弘庭梧说完拿起一块切好的西瓜吃了起来。

    寒枝吃了几瓣瓜上楼照看凤栖去了,石桓亭和弘庭梧在茶桌上悠闲地下起围棋来。两人酒量都不俗,各喝了一瓶高酒精度红酒,头脑依旧才思敏捷,谈笑风生中纵横棋场。

    寒枝见凤栖一声不响地酣睡,她便放下心独自在厅里练琴,十点不到就在凤栖一旁睡下了。楼下棋逢对手的两位交战到凌晨才有了睡意,还像往常一样,弘庭梧睡在石桓亭屋内窗边宽敞的榻榻米上,石桓亭则独享一米八的大床。

    翌日清晨,阳光入窗时寒枝已经在厨房做起四人早餐了,俨然女主人般操持家务。凤栖是被厨房锅碗瓢盆声唤醒的,太阳都热烈升起了她才爬起来伸个懒腰,感觉身体比平时沉重些,衣服上还留有红酒味,她从衣柜里找了件寒枝的衣服去盥洗室洗刷一番。

    看着淋浴蓬头洒下无数细密水线打在她身上随即掉落在地,凤栖想起昨晚醉酒失态的情景,还有弘庭梧那紧贴的拥抱和滚烫的吻,她把整个头都放进水流里浸泡,这是她生平第一次醉酒,她喝过黄的白的各种酒,啤酒红酒也常在公司聚会里被劝喝,但都不曾醉过,偏是这款尚不知名的酒这般八字不合,半瓶不到就轻易被放倒了。

    凤栖洗刷完再吹干头发,把白色裙子手洗干净控了水出来,寒枝把做好的早餐摆满了一桌,抬头看见凤栖穿着自己那条弹性非常好的黑色棉质连衣裙,说了句:“不错,比我穿的好看多了,你这身材,我一个女人看了都枰然心动。”

    凤栖笑了笑说:“早餐好丰富啊,辛苦你了。”说完到卧室拿了衣架去阳台把衣服晾起来。弘庭梧和石桓亭一前一后上楼来,凤栖踮起脚晾晒衣服的曼妙身姿尽入弘庭梧眼,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石桓亭一入座就问凤栖:“怎么样?头还晕吗?昨天没见你喝多少啊,怎么就醉了?”

    “睡一觉好多了。”凤栖说完和寒枝一起坐下来。

    “体质特别的人喝这款澳洲酒是容易醉。”弘庭梧温柔地看着沈凤栖说。

    “我们开始吃吧,吃完还要去上课呢,时间不早了。”寒枝催促着说。

    大家开始用餐。早餐有鸡蛋、豆浆、玉米、山药和黑米粥。半小时后凤栖收拾碗筷到水池清洗,寒枝和石桓亭下楼去了。

    弘庭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沈凤栖的背后,轻轻拥住她,凤栖为之悸动颤抖了一下,停住了手上的活僵在原地,弘庭梧一把把她转过身正对着他,俯身欲吻,被缓过神来的凤栖偏头躲过去了。

    弘庭梧静静看了会眼波流转的沈凤栖,放开了手,他猜测不透凤栖的心思,他发现沈凤栖对别人都热情开朗,笑逐颜开的,对他却沉默寡言,既冷静又理性。

    这个答案只有当事人沈凤栖心里是雪亮的,她从弘庭梧那里感受到了危险,她害怕自己不加阻拦陷入进去,旧伤仍历历在目,她再也经不起这样毫无顾忌的感情摧残了。

    爱得越深越痛不欲生。这就是沈凤栖拒绝的理由。

    凤栖从陕西南路转个弯进了绍兴路,她直接上五楼找寒枝,寒枝刚到家不久,开门迎进凤栖,易童还没回来。

    凤栖嗅闻着桌上露微花白色的花朵问寒枝:“你和石老师真的在一起了?”

    “嗯。”

    “挺好!”

    “好不好不知道,反正在一起了。”

    “石老师住哪里?远吗离我们这?”

    “堵车不严重的话,开车四五十分钟吧。下次带你去,你一定会喜欢的。”

    “有院子有花花草草的那种?”

    “不止这些,还有书画笔墨,文人该有的一应俱全。”

    “嗯,值得期待。”

    “桌上这盆露微花是他院子里种的。”说完去阳台上把开满紫色花的唐松草端回内室内。

    “桐竹院子里也有盆唐松草,不过好像品种不一样,你这个品种像小精灵一样,她那个开得像烟花。”

    易童开门进来了,高宇也跟着走进来,看见凤栖坐在寒枝敞开着门的屋里,很是尴尬了一番,随即被打过招呼的易童领进房间。

    凤栖和寒枝相视一笑,起身下楼去了。

    高宇听见动静很快也离开,在四楼追上正要进门的凤栖叫住了她问:“你今天怎么没来公司上班?”

    “出差补休了一天。你找我了吗?”

    “嗯,本来有个图片想请你帮我修改一下的。”

    “明天你发过来我给你修。”

    “我是上来易童这拿个东西的。”

    “噢。”

    “你是不是谈男朋友了?”

    “怎么这么问?”

    “我昨天在锦溪古镇看见你从一个男人的车上下来然后进了一家饭馆。”

    “你周日也在锦溪古镇?和易童吗?”

    “还有几个哥们。”

    “你和易童挺合适的,珍惜眼前人。”

    “那个跟在你身后的男人是谁?”

    “我的古琴老师,怎么了?”

    “你们也来锦溪古镇游玩?”

    “不是,他在那古镇边上有个制作古琴的工坊,我以后要学做琴,会经常去那边。”

    “他就是帮我南美客户写书法的那个?”

    “不是,写书法那位是我的书法老师。”

    “你的业余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啊?好端端一现代人非得钻进死寂的古代去,真是搞不懂你。”

    “你其实只需要懂你自己和易童就够了。”

    “和你虽同龄却和你的世界存在严重代沟。”

    “我们本来就处在看似相同却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和你有交集的现代生活只是我人生中一小部分而已。”

    “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是什么,冯友兰说从表面上看,世界上的人是共有一个世界,但实际上,每个人的世界并不相同,因为世界对每个人的意义并不相同。”高宇引用完冯友兰的话就下楼走了。

    沈凤栖望着高宇的高大的背影笑了笑推门进屋。

    周二进公司一打开电脑,凤栖就收到四面八方雪量般邮件,整整一上午除了花的几分钟给高宇处理图片,其余全耗在处理邮件上了。

    下午又收到摄影公司发来的机器图片,出来少数需要打回去再进行处理外,其它都一次通过,沈凤栖又在赵总的授意下主持开了个高层会议,讨论新的产品宣传设计方案。

    在综合考虑技术部、销售部以及总经理的意见和建议下,设计方案大体框架已经浮出水面,接下来就是文案和图片撰写和收集,然后才是设计呈现。凤栖未来一个月的主要工作内容就在这里,当然,还有协助Nina完成即将到来的欧洲展策划执行。

    Nina见凤栖开完会回到座位上似乎没有上午那么忙碌了,轻轻掩上门对凤栖说:“你知道赵总在武康路有座别墅吗?”

    “听同事们说过过,怎么了?”

    “我上周日晚上和朋友在武康路上玩,你猜我看见什么?”

    “看见刚从俄罗斯回来的赵总呗,你没事跑人家地盘上逛街,我看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切,武康路是上海网红地标好吧,去那里逛街不是再正常不过嘛,再说了,是我闺蜜非要拉着我去那下馆子的。”

    “好吧,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凤栖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Nina等公布答案。

    “我看见赵总拥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从府邸出来,两人眉目传情有说有笑,一看就是正在热恋期。”

    “然后呢?”凤栖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想着桐竹她们两个发展的太快都住一起了。

    “还什么然后,赵总是有妇之夫,公然出轨和年轻女郎街头秀恩爱,这样合适吗?”

    “你又吃醋了,醋劲还不小!要是这位年轻女郎是你该多好。”

    “你又来打趣我了,赵总真不厚道!”

    “是吧,这么不厚道的人那你还会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有点同情她那远在国外的妻女了。”

    “如果我说如果人家夫妻要协议离婚了,赵总就不算出轨了吧?再说,如果赵总和年轻女郎是真爱呢,这样可以消解你心头之气么?”

    “你说赵总要离婚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什么也没说。”

    “我听Mashiro好像说过赵总家庭生活出状况了。”

    “他们那帮销售成条胡侃海侃,你也能当真,再说了Mashiro跟赵总再亲密也不至于知道人家家庭生活的私事。”

    “Mashiro和赵总的一个表妹熟识,听说还帮过他表妹从国外代购不少东西呢,赵总表妹总该知道赵总的私事吧?”

    “不管是真是假,领导的私事还是不要乱传的好,免得引火上身。”

    “我只私下跟你说说,你不传就到此为止,不过我是知道你向来口风紧。”

    “……”

    “你说赵总要是离婚,他会争取女儿的抚养权吗?离婚的话,女儿多般跟母亲的。”

    “那就要问赵总了。”

    “你说赵总他离婚了还是马上要离了呢?”

    “无可奉告呀。”

    “咳,选择你来八卦真不是个好主意。”

    “那我们就专心工作吧,我还有一大堆事待办呢。”

    Nina据说上一次在国外布展心情不好喝醉了酒,是赵总把她公主抱回了酒店,从此之后更是对顶头上司万分暗暗痴情。

    暗恋往往是异常美好的,但如果暗恋变成了占有和得到就会引发大批量痛苦和抑郁。

    凤栖周二的晚餐是在桐竹那解决的,她们虽然昨天见过面的,但几乎没说上话就各走各路了。

    雪景在茶舍练琴,双鹊在洗刷杯盏,这个时间段又遇上饭点,没有客人需要招呼。桐竹早早上楼做好晚饭,打算先同凤栖吃好在下去换班。

    餐桌上的玻璃瓶里的龙胆开着紫色花,据说花期只有50天。桌上还有桐竹红烧的豆腐和清蒸的茄子,味道不错,很是入味。山药木耳火候欠了些,三鲜汤盐大了点,但都还算可口。等桐竹把熬得粘稠的绿豆汤端上桌,两人就开吃了。

    桐竹喝了口绿豆汤问对面的凤栖:“你什么时候从越南回来的?也不来我这坐坐。”

    “周六晚上回来比较晚,周日上午上完课下午去古琴老师在江苏的斫勤坊到周一下午才回的上海,晚上不跟你一起吃饭来的吗?”

    “你周一没上班吗?”

    “调休了一天。”

    “周日晚上住在弘老师那里?这么快就夜不归宿?”

    “夜不归宿?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才是真正的夜不归宿好吧,老实交代吧,从什么时候开始夜不归宿的?”

    “我没什么好交代的。”

    “没有证据不就范是吧,我同事都看到你和赵总从武康路他府邸卿卿我我的压马路了。”

    “真被你同事看到了?那怎么办啊?要是给传出去岂不对你们赵总不利?”

    “那你们还发展这么快,就几个月的时间都等不了,非要落人口实。”

    “两人都口头协议离婚了,还天南海北的各居一方,我们在一起应该不值得谴责吧?”

    “个中内情旁人又不知,再说法律上没有离婚就还在体制内。”

    “你也是过来人,两个相爱的人神力都难阻,况且此生我非他不嫁。”

    “好在你认识他的时候正好在他要结束婚姻的节骨眼上,若非如此,你岂不真要做婚外情人了。”

    “那就另当别论,不会轻易动情了。”

    “说好的两个相爱的人神力都难阻呢?”

    “光说我,你还和老师谈恋爱呢,不像话,孔夫子说好的尊师重道呢?”

    “什么年代了都,还杨过小龙女不成?”

    “那就是承认你们师生恋了?”

    “没有。”

    “没有承认还是没有感情?”

    “都没有。”

    “你是木头桩子吗?还是说失恋会让人万念俱灰?”

    “情到深处情转无。”

    “你和前任的感情远未到达心灵深处,要是爱的深怎么会轻易放手?”

    “用情深,耗尽心力。爱情像独角戏一样,你有多深刻就会放纵多深的感情,两两势均力敌才不空付,一旦对方不堪负重,已经为时已晚覆水难收。”

    “所以你需要来一场势均力敌的感情才能激发你的原始生命力。”

    “那个人是一次次的试探才能确定吗?没有那么多真心可供错付。”

    “他出现了你自然会知道。”

    “都是假象。”

    “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只是变得更为理性而已。”

    “不会理性到爱无能就好。”

    “我和弘老师相处时话很少,除非有事情可谈,更多时间是相对无语甚至冷漠。”

    “贺拉斯说真正的知己看上去比骗子还要冷漠。”

    “你倒像是个情感专家。”

    “旁观者清而已。”

    “对了,这是在越南给你买的纪念品。”凤栖把木刻雕花手镯递给桐竹又说:“这两份是给双鹊和雪景的。”

    “挺精致的呢。”桐竹戴上手镯晃了晃说。

    “我们下去换她们两个上来吃饭吧。”

    桐竹凤栖一前一后来到茶舍。

    主桌上一支花色清新脱俗的阿弗雷,花茎顶端开出三朵白色大花,美丽又壮观。

    凤栖笑着说:“这就是传说中死了都要开花的怒放哥?”

    “耗尽球根里所有的养分来开花,可谓是“自杀式”开花,我们也该学习这样毫无保留地怒放生命。”桐竹说完给怒放哥浇了点水。

    “堪比赤子之心。”

    桐竹为几位慕名前来的茶客布席列具,凤栖去往书房弹琴。

    临窗茶桌上的微蔷薇附石盆景玲珑可爱,泛着细细的清芬。天青色壶承里隔着丝瓜垫放的是朱泥仿古紫砂壶,建水、公道杯和品茗杯整齐划一,茶针、茶巾和赏茶盒用的时间久之故已经有了岁月气息,紫竹茶棚里的茶具都是精挑细选了出来渲染茶道氛围的。

    古琴桌置放汉白玉盆日本米叶小竹,竹影婆娑,意境秀脱。凤栖翻出张子谦弹的《平沙落雁》跟着视频一点点来回练习。

    双鹊吃好饭下来,坐在书房另一张古琴桌上练琴,不时请教凤栖有关吟猱的弹奏细节。雪景在书法桌上一张又一张地练习欧楷。

    寒枝周六约好石桓亭在万壑山房练字,她把凤栖也一并拖过去了。弘庭梧看见凤栖很是惊喜,尽管他一整天排满了课,每个课间间隙都要来书房转一转。

    今日案头清物是细叶金钱菖蒲盆景,伴有坚贞润泽的白昆石,服盆久时,覆盖的青苔宛若地毯,凤栖和石桓亭在写有关菖蒲的古诗,弘庭梧忍不住也写了两句:今日溪头慰心处,自寻白石养菖蒲。

    菖蒲以其「忍苦寒,安淡泊,伍清泉,侣白石」的脱俗品质,频频入室登堂,成为案头清赏、几上清供、席间清友,深得文人墨客青睐。

    楼上吃完素餐,石桓亭载着寒枝和沈凤栖去他家。

    石桓亭家院子虽没万壑山馆大,一应布置和陈设却更显文人雅士之气,和斫勤坊的意趣大为相似。院中间是座曲折圆润的鼋山太湖石,一棵老态十足的黑松盘绕于前,玉兰亭亭立于房檐前,

    修竹簇拥着依傍在水边,几条活鱼悠闲地停驻水流间,菖蒲满地。老梅座左,老干虬枝。

    穿过竹帘登堂入室,右手边老榆木茶桌瓶中有几朵盛开的白莲,陶土盆里白石养着生机勃勃的石菖蒲。青石台桌几靠着墙角落,朱泥紫砂罐养的剑兰色映人目,如翔鸾翥凤,馨香四散,满室生香。

    紫檀木几上陈列有文房四宝,梅鹿竹茶棚满载茶道六君子,北太湖文房赏石驻立于右。

    卷轴随意插在落地青花瓷缸,壁上乃石桓亭仿的唐代孙位的《高逸图》。

    左边房间是石桓亭的卧室,右室书房里停放一张宽大的老榆木桌,供主人四时挥洒笔墨,枝杆潇洒灵动的小叶紫檀座在案中间,展开的宣纸上写就的是宋代张先的《行香子·般涉调》:

    舞雪歌云。闲淡妆匀。蓝溪水、深染轻裙。酒香醺脸,粉色生春。更巧谈话,美情性,好精神。

    南宋李迪的《风雨牧归图》被临摹裱挂在壁上,案头和书柜里齐满了装褫好的诗画卷轴。博山香炉腹内燃烧沉檀,镂空的山形中散出轻烟,缭绕炉体,轻香入鼻。

    角落青石素面洗笔池拙雅朴素,抬头望眼穿过榆木雕花窗棂,窗外修竹老梅隐约可见。

    石桓亭说这栋砖瓦老宅是他在上海做书画生意的爷爷兴建的,他从小和父母住在母亲家的乡下长大,比起城市生活他母亲更喜欢山山水水,初中时因为他要拜师学画才举家前来,那时他爷爷已经不在了,石桓亭大三那年他母亲因病去逝,他父亲从此抑郁不起,为了宽怀养身遂在富春江一带独自隐居再没回来过,做儿子的每年则去富春江和他父亲住上一阵。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弘庭梧是在上海上大学期间拜师学的书法,于是和石桓亭成了师兄弟,两人惺惺相惜,情同手足。

    三人在书房各写书法对诗对子,临近中午,寒枝洗完笔带凤栖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不少蔬果大包小包提回来,弘庭梧晚上会过来一起晚餐。

    厨房在二楼,二楼的厨房和大厅没有分开是一体的,大大的玻璃窗下敞开式厨房是欧式风格,与中式室内陈设竟毫无违和。一大一小的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多时不用,空置的木板床上已积有不少浮尘,另一间卧具齐全,阳光穿过木窗格打在有点年头的木地板上,整个房间宽敞明亮。

    厅里琴桌上弘庭梧斫制的仲尼琴,专为寒枝练琴设置。吃过午餐她们下楼喝了款黑茶,然后爬上楼午休,石桓亭则在书房笔耕不辍。

    下午寒枝领着凤栖在附近街道上转了转,临街公园里的紫薇花落满了草地,「谁道花无红十日,紫薇长放半年花」。

    两人在公园盘桓逗留多时再踱步回到二楼继续练琴,凤栖在书柜里翻出《史记》随手翻阅,不时指点正在练《阳关三叠》的寒枝一二,一个炎热得下午就此愉快地渡过。

    弘庭梧晚上七点左右开车到来时,满桌色香味俱全的素菜已经准备停当。石桓亭开了三瓶红酒,四人吃吃笑笑间不知不觉都喝光了,石桓亭有意让弘庭梧留宿好陪他下围棋,弘庭梧听说沈凤栖晚上会陪寒枝住在石桓亭家也无意离开,所以就没有顾忌敞开了喝。

    寒枝天生好酒量,虽喝了不少,却脸不改色心不跳,凤栖就不胜酒力,柔和的暖色灯光下衬得她两颊飞红,微醺娇弱之态顾盼生辉,令对座的弘庭梧心旌摇曳,怜惜不已。

    来者都是客,作为东道主的石桓亭主动承担起饭后的洗涮整理工作,对于他的男闺蜜弘庭梧寄心于沈姑娘他是历历在目,自古君子有成人之美,所以收拾完厨房他就给了他女朋友个颜色,两人携手出去买冰镇西瓜解暑去了。

    沈凤栖刚开始还只是微微有点醉意,寒枝出去后她就坐在琴桌上弹她预习的后几段《平沙落雁》,弘庭梧在一边悉心指导。

    都说红酒后劲大,果不其然,沈凤栖渐渐面色越发潮红,意识不大爽快充困倦起来,在她站起来接过弘庭梧递来的水喝完放下时一个没站稳失去平衡,险些摔倒,好在弘庭玉梧眼疾手快,一把顺势将弱小的沈凤栖拥住,凤栖头晕目眩之际想挣脱对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弘庭梧拥抱的更紧了,低头柔声问:“你还好吧?感觉怎么样了?”

    凤栖微弱地回说:“头晕,想吐。”

    “那你就吐出来,吐出来会舒服些。”

    凤栖试图呕吐却吐不出来,全身酥软无力。一抬头,口中散呼出美酒的天然芳香夹杂着女子温香软玉的体香瞬间让弘庭梧失去理智,他俯视着她那张不点而朱的樱桃小口和那对迷离又无辜的生辉眼眸,情难自禁,一个俯身吻了下去。

    沈凤栖被突如其来热烈情意绵绵的强吻惊得身体再次失去平衡,弘庭梧把沈凤栖水蛇般紧致流畅的小腰拥得更紧吻得也难以抑制地更为激情,凤栖顿觉呼吸困难,胸口大幅度频繁起伏,想挣脱却绵绵无力任由弘庭梧在唇齿间肆意侵略,如入无人之境。

    沈凤栖不知道今天喝的红酒是一款自然酿造的高酒精度澳洲西拉,而她偏偏又是对乙醛敏感度高的体质,所以很快败下阵来,醉倒在弘庭梧宽广温暖的怀里渐渐不省人事,直到醉睡了过去。

    弘庭梧把沈凤栖因醉而略显沉甸的小身板抱放到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床上,取了块毛巾温湿了水给凤栖擦了擦脸和手,顺手把被子盖好再把空调调整风向,掩门下楼找石桓亭下棋去了。

    石桓亭和寒枝一回来就在楼下大声呼唤弘庭梧他们下来吃瓜,寒枝见弘庭梧独自下楼便问:“凤栖呢?怎么没一起下来?”

    “她有醉了,睡下了。”

    “醉的厉害吗?要煮醒酒汤吗?”石桓亭关切地问。

    “不用醒酒,睡一觉就好了。”弘庭梧说完拿起一块切好的西瓜吃了起来。

    寒枝吃了几瓣瓜上楼照看凤栖去了,石桓亭和弘庭梧在茶桌上悠闲地下起围棋来。两人酒量都不俗,各喝了一瓶高酒精度红酒,头脑依旧才思敏捷,谈笑风生中纵横棋场。

    寒枝见凤栖一声不响地酣睡,她便放下心独自在厅里练琴,十点不到就在凤栖一旁睡下了。楼下棋逢对手的两位交战到凌晨才有了睡意,还像往常一样,弘庭梧睡在石桓亭屋内窗边宽敞的榻榻米上,石桓亭则独享一米八的大床。

    翌日清晨,阳光入窗时寒枝已经在厨房做起四人早餐了,俨然女主人般操持家务。凤栖是被厨房锅碗瓢盆声唤醒的,太阳都热烈升起了她才爬起来伸个懒腰,感觉身体比平时沉重些,衣服上还留有红酒味,她从衣柜里找了件寒枝的衣服去盥洗室洗刷一番。

    看着淋浴蓬头洒下无数细密水线打在她身上随即掉落在地,凤栖想起昨晚醉酒失态的情景,还有弘庭梧那紧贴的拥抱和滚烫的吻,她把整个头都放进水流里浸泡,这是她生平第一次醉酒,她喝过黄的白的各种酒,啤酒红酒也常在公司聚会里被劝喝,但都不曾醉过,偏是这款尚不知名的酒这般八字不合,半瓶不到就轻易被放倒了。

    凤栖洗刷完再吹干头发,把白色裙子手洗干净控了水出来,寒枝把做好的早餐摆满了一桌,抬头看见凤栖穿着自己那条弹性非常好的黑色棉质连衣裙,说了句:“不错,比我穿的好看多了,你这身材,我一个女人看了都枰然心动。”

    凤栖笑了笑说:“早餐好丰富啊,辛苦你了。”说完到卧室拿了衣架去阳台把衣服晾起来。弘庭梧和石桓亭一前一后上楼来,凤栖踮起脚晾晒衣服的曼妙身姿尽入弘庭梧眼,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石桓亭一入座就问凤栖:“怎么样?头还晕吗?昨天没见你喝多少啊,怎么就醉了?”

    “睡一觉好多了。”凤栖说完和寒枝一起坐下来。

    “体质特别的人喝这款澳洲酒是容易醉。”弘庭梧温柔地看着沈凤栖说。

    “我们开始吃吧,吃完还要去上课呢,时间不早了。”寒枝催促着说。

    大家开始用餐。早餐有鸡蛋、豆浆、玉米、山药和黑米粥。半小时后凤栖收拾碗筷到水池清洗,寒枝和石桓亭下楼去了。

    弘庭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沈凤栖的背后,轻轻拥住她,凤栖为之悸动颤抖了一下,停住了手上的活僵在原地,弘庭梧一把把她转过身正对着他,俯身欲吻,被缓过神来的凤栖偏头躲过去了。

    弘庭梧静静看了会眼波流转的沈凤栖,放开了手,他猜测不透凤栖的心思,他发现沈凤栖对别人都热情开朗,笑逐颜开的,对他却沉默寡言,既冷静又理性。

    这个答案只有当事人沈凤栖心里是雪亮的,她从弘庭梧那里感受到了危险,她害怕自己不加阻拦陷入进去,旧伤仍历历在目,她再也经不起这样毫无顾忌的感情摧残了。

    爱得越深越痛不欲生。这就是沈凤栖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