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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擒贼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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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娘子,今晚有些奇怪,还是避一避吧。”

    因为那怪异的擂鼓声,姬墨正在劝说。

    他有些忧心。

    这时,他们前进的北山道方向,却突然有几声火器的炸裂轰响,在夜空里传来。

    这炸响震得山林深处的鸟兽们一阵惊飞乱吼,顿时压住了祭神前的擂鼓声。

    听到这火器声,小蕊娘和随行的十二名年轻内库坊丁顿时心神一松,全都放下心来。

    小蕊娘笑嘻嘻地从季青辰的披风里钻了出来。

    她四处探着头,要看看传说中山里的小土狼。她听到毛驴受惊的喷气声,连忙转身,她伸手摸着毛驴的头,用扉娘子教给她的方法小声安慰着它们,好让它们不要害怕火药声。

    她告诉它,在山道上要乖乖的,只要安静被库丁牵着,慢慢前进就不会有危险。

    姬墨听着这火器的声音,忧色也淡了下来。

    他笑着侧首,向季青辰低声道:

    “大娘子,我们的田庄一切平安。”

    她点了点头,她当然听出了那几声轰响的来历。

    那是她安排在田庄里的铜质火鸦枪,是庄丁们的放枪声。

    “大娘子放心。有了坊里的火器,又有虾夷奴隶负责防备,扶桑山民们就算不满我们在山里开田,向来也是不敢靠近我们的田地的。”

    “最好是如此。”

    十年来,她一次又一次想在山里种粮食,却总是失败。

    这不仅是因为粮种不适合。

    而是因为近二十年来,鸭筑山里的扶桑山民们学会了使用铁制农具,开始不断在深山里烧林开田,逢春播种。

    山中溪水边最方便耕种和运粮的平地,都已经被他们建起了村子。

    她通过贿赂僧官,也得到了离唐坊最近的十个山头的租赁权。唐坊由此抢到了近万亩可以开垦的溪水土地。

    但是,想要更多田地,想要更多粮食应付租税的扶桑山民当然会眼馋。

    他们时常成群结队,扛着农具杀过来,就为了和唐坊争地。

    土地,自古是祸乱之源。

    而唐坊,自从有一名进山种田的坊民因为争地被袭击而受伤后,她就撤回了所有派去山里开荒种田的人。

    她开始购买虾夷奴隶,用他们来代替坊民。

    唐坊所有的男女老少,上至四十多岁在这时代就已经算得上是长寿的老年人,下到刚出生的孩子。全都算上,唐坊坊民都只有三万人不到。

    死一个就少一个。

    在没有医院的时代,一个人受伤致死的可能性太高了。

    而一直到两年前,可以反复使用的铜质火器才被制造出来。

    在她下令把火枪装配到所有的田庄后,唐坊才开始在山里大面积开荒播种。

    山道弯弯,火把照路。

    她低头看了看小蕊娘,见这孩子并没有畏怯之色,心中安慰。但她当然知道,她毕竟还只个孩子,便微笑着道:

    “不用怕,他们只是要土地,而且在祭神的日子里,他们相信见血是要惹怒神灵的。”

    “是,我不怕的,大娘子。”

    小蕊娘努力要表现得更加镇定一些。

    季青辰却知道她肯定是不习惯的。

    季蕊娘这些十岁未满的孩子,和李家三姐妹以及许淑卿她们是不一样的。

    对于唐坊里的十七八岁的成年人而言,争夺厮杀是习以为常的,就算是女子也一样。

    因为她们生下来就挣扎在生存线上,她们跟着父母在这片贫瘠的海岸边打渔、在山林里狩猎,每天辛苦努力才能维持生活。

    渔民们时不时能会和山民们起冲突,也会经常和他们做一些以物易物的交易。

    但对于季蕊娘这样年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言,她们是在开坊后出生的。

    她们在唐坊里不愁吃穿,懂事后就送进坊学读书。按坊规,这些孩子们在淡季,也会参加坊中操练。但她们毕竟是被保护着平平安安长大的孩子。

    为生存而杀人见血,对她们而言,只是一个传说。

    在季青辰眼里,小蕊娘这些孩子成年以后,会和宋人更像。

    而与扶桑人越来越格格不入。

    甚至,她们和开坊前已经懂事的唐坊女子都会完全不一样。

    坊规不允许未成年的孩子们进山,是为了安全。

    尽管这也剥夺了她们成长的可能。

    然而,她不能冒险。

    更何况,上百里不见人烟的鸭筑山里还有比扶桑山民更野蛮,更没有开化的生番部落。

    所以,她才会在数年间,一直没有停止地不断购买进大批的虾夷俘虏。

    所以她才会想,就算没有扶桑内乱,也总有一批坊民会愿意迁回大宋。

    也许回到大宋就再也没有唐坊。

    但她希望,在唐坊被官府取消之后,季蕊娘能够帮助和她同龄的孩子们,好好适应新家。

    现在,李家三姐妹和许淑卿是她更放心的人选。现在,小蕊娘还太小。她还活在她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她每天烦恼的是爹爹妈妈有没有想她,哥哥姐姐们能不能和她说说话,坊里的小伙伴千万不要讨厌她。

    她真的很怕寂寞。

    但如果迁回大宋势在必行,她希望在季蕊娘成年之后,她能成长得足够成熟,能成为下一任的坊主。

    在此之前,她会保证唐坊不会有真正的危险。

    身为坊主,这是当然之责。

    实在不行,她把坊主之位让给三郎,并不是大事。

    生存下去才更重要。

    更何况,她用来保护唐坊的计划,目前进行得似乎很顺利。败退到濑户门海上的平家,还没来得及征收抢占唐坊的财产,他们就已经被卷土重来的可能吸引了注意力。

    北海道的虾夷人进攻了。

    在她看来,虾夷部落就算没有她一直送过去的密信,他们也不会放过眼前扶桑内乱的机会。

    他们早就想,把几百年来一直被抢走的部族土地夺回来。

    她的通知,只是让他们选择开战的时机更有利于唐坊罢了。

    山间不时有夜猿的鸣叫声传来。

    小蕊娘有些胆怯,又钻回了她的披风里。

    她嗅着季青辰腕上的佛珠檀香,想要努力说几句话让自己安心,不由得就想起了刚才听到的巫歌《山鬼》。

    她记得大娘子也颇为喜欢听许淑卿唱这支巫曲。

    有时候,大娘子会在小院子里教她做菜炒菜时,和坊里的姐姐们一样自己慢慢地哼唱,还叮嘱她不要告诉季妈妈。

    因为巫曲是不能被偷学的。

    她笑嘻嘻正要说话,却又想起今晚是空明大师的死忌,连忙又掩住了嘴。

    大娘子脸上看不出,心里一定是难受的。

    她知道,前两个月大娘子去驻马寺里探望老和尚,老和尚却避而不见的时候,大娘子就很伤心。

    小蕊娘悄悄地握紧了她的手。

    正默默为空明大师念着《往生经》的季青辰一怔,以为她害怕。

    她低下头,向她微笑,突然间,她却听到了山林里又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山路上,为她牵驴的内库坊丁头目姬墨脚步同时一顿。

    “姬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她侧头看向了鸭筑山西山道方向。

    那边是面向太宰府的唐坊西水门码头,早就已经租给了太宰府使用。

    她疑惑自语着,道:

    “我怎么听着像是有外来人进山了,惊动了山里的猛兽——”

    “小人也以为是如此,大娘子——”

    姬墨把驴交给了另一名库丁。

    他一直没有离手的机弩,早已经架上了利箭。

    护送的十二名坊丁也同时戒备了起来。

    “不能停下来。”

    他们把一大一小两名女子护在了中间,匆匆在山道上赶路。

    季青辰此时也听清了山林深处传来的虎吼之声,知道是野兽被外人惊动,再次皱起了眉头,疑惑道:

    “今晚进山,居然格外地不顺利。”

    不提刚才遇上祭神兽头的事情,仅是她们进山前,就听到季辰虎在坊里已经擂了一顿坊鼓,惊动了山中夜鸟。

    他应该是在召开重议坊主的里老会。

    所以坊中免不得要乱上一阵。

    她也得到了坊里传信来,那楼云派来的小书童骏墨趁着坊中的混乱,已经离开季氏货栈,向内库工坊里寻去了。

    还有东坊里的几个和福建海商有关的小商人也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现在进山的外来人,是不是和骏墨一样,由那位楼云国使安排的细作。

    “不用太在意。”

    她微微笑着。

    唐坊这样的边荒商埠,本来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

    坊里除了她自己三姐弟兄一堆麻烦之外,西坊、东坊里扶桑人、宋商、高丽商和冲绳商之间为了生意的暗斗,她早已看得见怪不怪了。

    她便对姬墨道:

    “傍晚时,太宰府借了西坊的商船出水门,去宋船上接了式部丞和藏人将。接他们回来准备国宴女乐。我想着,想必那位楼大人很容易派人潜进太宰府的船里,让他的人绕过唐坊上岸吧?”

    谁能不知道,这位楼大人当初潜入金国山东境内的军功?

    她当然也不会意外他有这样的手段。

    “是,大娘子,只不过,这位楼大人派细作登岸的用意是?”

    “我记得汉书里有这样一句诗,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她轻轻笑着。

    楼云对唐坊,想必是怀疑颇深了。

    她只是说了这一句,却也不解释。

    姬墨还在沉思,小蕊娘抬头看着山道间狭窄的漆黑天空,还有偶尔能看到的一弯明月下的飞鸟掠影,她拿出了胸口的小小哨子。

    她吹起了召唤鸽子的哨声,转头道:

    “大娘子,坊里的传信来了——”

    勃鸽下落的扑翅声中,姬墨从她小手上接过了鸽信。

    他匆匆一看,顿时色变。

    季青辰从没见过他这样愤怒的脸色,不由得奇怪,却见他把坊中传信呈了上来,忍怒道:

    “大娘子,你在老街的居处刚才被二十名宋人袭击。惊吓了内库的妈妈们。只是因为里面空无一人,所以他们无功而返了。”

    他身形高大,生就一张国字脸,脸上还有两道刀痕。看起来沉稳,他其实也不过二十三四岁左右,心中生恼时不怒自威。

    小蕊娘瞪大了双眼,这才明白了刚才大娘子所说“擒贼先擒王”是什么意思。

    季青辰却并不恼,笑着接信看了几眼。

    上面是坊里传来的消息:

    除了她屋外桑树上被挂了一盏水墨画灯,打斗时险些把她的屋子都烧了之外,简短的信中还有季洪带着货栈栈丁们开始搜坊抓细作的消息。

    她在火把上把信点燃,道:

    “三郎要顺顺利做上坊主,至少也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召开全坊大会。成功的机率也只有一半。这位楼大人当然不会就如此袖手旁观。他没把我骗到宋船上去擒拿,已经是颇有几分自负了。”

    但他却暗中派出了自己的二十名心腹家将,潜入坊中,要把她一举成擒。

    如此一来,二郎远在高丽,三郎就是当然的坊主了。

    接下来,这位楼大人当然也会安排她嫁入陈家的联姻之事。

    也许从一开始,在这位一力支持陈家求亲的楼国使眼中,这亲事不过只是把她捉回去时,可以安抚她也安抚坊民们的一桩交易罢了。

    “只不过,这事情是三郎不知道的,否则他们不至于扑了空——”

    她嘴上说着,心里也颇有几分安慰,

    “季家小院的位置知道的人不少,不是东坊里的宋商,就是那书童俊墨的暗号了。”

    这件事果然被季妈妈料中。

    多亏有了这老妇在季氏货栈上的提醒,她已有准备,早就在提防这位宋使来阴招。

    今晚她就算不上驻马寺也会呆在季氏货栈里不出,或者亲自去接季辰虎,和他一起回家。

    她自然不会给楼云擒拿“海外番首”的机会。

    唐坊可不是山东金国境内,任他来去自如。

    只不过,她也应该有所表示了。

    无论如何她都是现任坊主,既然那位楼大人这一次扑空失算,也就到了她出手的时候了。(未完待续)